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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三公演衍伸同人文。

出場人物:皆木綴、古市左京、立花泉、希特隆、水野茅、三好一成、路克、沃德、S、柯爾特。

 

「我做了一個夢。」路克對著虛空喃喃自語。

那是一個,齒輪與齒輪輾軋著彼此、鏽跡斑斑的發條開始追隨萬千星光匍匐逆行的嘈雜之夢。

 

食指微曲抵在下巴前,皆木綴盯著螢幕上的文字,努力回想那個甫誕生於夜晚的夢境。新鮮的、略為朦朧的、令他困惑的。他不明白怎麼隔了段時間,他又夢見了春組第三回公演裡自己筆下的人物?

「真奇怪。」

蹙眉反覆挖掘著記憶,欲將更多的細節記錄在記事本,無奈幾經尋覓,除了規律的齒輪聲外,實在是再也想不起來後續或者其中情緒了。

遺失延展的可能。

抑或根本就僅僅是個單調凝重的片段,並無未來可言。總不能亦不願去杜撰。

話說回來,會做這個夢真的是巧合嗎……

不,等等,想太遠了。

皆木綴闔上電腦,乏困地伸了伸懶腰,停止突發且極短的糾結。此時朝暾恰巧柔和地照了來,沒有紗簾阻擋,溫煦的光便輕易地灑在他那頂醒後還未打理、亂得一塌糊塗的頭髮上。

「呼啊──」打了個呵欠,淡淡的倦意襲向皆木綴,他瞧了一眼錶面,指針陡然往前一格。他決定再躺一會兒:「反正一個半小時後才要起床。嗯,今天得來看看左京先生借我的影集,然後嘗試構思下個劇本了。」

 

飛船駛動。

龐大的象牙白色橢圓船身橫過天幕,截斷夤夜星河,底部的螺旋槳正轉動,絞著不善呼喊的空氣,保持緘默踏上既定的軌跡。

船內,一扇扇窗戶被切割得整齊,間距相等。

沃德雙臂交疊佇立窗前,凝眸遠眺。許是在郊外的緣故,蒸汽時代難得一見的晴朗天空清澈如洗,毫無阻礙地映入眼簾,而點綴無垠闃黑的是數不盡的璀璨星子,它們都在悄悄明滅,儘管遙不可及,卻美麗了孤獨。

「星星啊。」當沃德不禁道出如此一聲好似喟嘆的語句時,在他隔壁的窗之前的路克,也在同時說了句話。

一秒不差地。

他說:「我做了一個夢。」

沃德側首瞥去。真不愧是路克呢,即使在感慨著些甚麼,仍是一副簡直能夠稱作是常駐的苦瓜臉模樣。沃德心想。只是今夜他不打算進行揶揄。

傳說,在星星上的是思念之人的靈魂。

姑且不論這個老幼皆知的傳說是真是假,是否可笑,至少沃德希望在看得到星星的地方安安靜靜,以罕有地緬懷一切。

顫抖指尖輕撫上覆住左眼的眼罩。

早就不復疼痛。

若他們也在思念著,不經意投來了視線……沃德微笑了,沃德甚至狂妄地認為自己不必閉眼,便能夢見已然亡逝者的身影。

 

不曉得還需多久。

此情遙寄。

未知光年之外那端的你可無恙?

 

立花泉一邊將最後一顆蘋果裝進環保袋,一邊向身旁的皆木綴閒聊:「綴君,說起來前幾次你和我一起逛超市的時候,有玩抽獎耶。還記得嗎?」

拎起不太輕的袋子,走離結帳櫃檯,皆木綴才問:「監督說的是那個機器人玩具?」

「對呀,我送給你了。」

「呃。」糟糕,好像忘記拿回來了。

「怎麼了?」

「……沒事。」

「嗯哼。」

皆木綴勾了下唇角,歪頭思考了半晌,接著說:「現在在希特隆先生那的樣子,公演結束後他借去玩了。」

憶起彼時希特隆打著招呼「你好的唷,我是S,也是機械人偶」,而機器人簡短地答了「你好」,然後希特隆興高采烈了,表情誇張地說著「噢!它真的會講話」的情景,皆木綴忍不住笑出了聲。

 

「路克,你把自己關在城堡裡。」將要離開路克的工房之際,沃德忽然半開玩笑、半是認真地說道。

「啊?」

「唔,不對。」似是覺得有趣一般,沃德稍微揚高了語調,改口:「你本身就是座城堡。我怎麼就收了一個脾性孤僻的徒弟呢,嘖嘖。」

「……」

「那麼我走囉。」

回應沃德的是門扉被使勁關上的沉悶聲響。

路克有些惱怒,他瞪著擺在房間一隅,老舊木桌上那隻數天前沃德硬塞來的古怪的機械人偶,撇撇嘴,沒好氣地說:「到底在講甚麼莫名其妙的東西。」

 

在路克親手終止了S的運作後。

沃德贈予路克據說是另個世界的小孩子的玩具──一隻並不依賴鍊金術與齒輪行動的機械人偶。其動力來源不明。

又過了段時間。

原本足不出戶的路克開始經常外出。

 

路克左手掛著傘,右手拿了行李,循著階梯一步步走向月台。

一陣微涼撲面。

倏地廣播音響起:「各位旅客您好,現停靠於第五月台的是自西洋棋市開往飛船中心的火車,請欲搭乘此班次的旅客持票上車。」

三三兩兩的人們或匆忙或悠閒地邁開步伐。

再次確認了票券上的號碼,路克在一張椅背破了個小洞的皮椅緩緩坐下,隨手把攜帶的物品放在腳邊、把傘勾在窗沿後,他摘掉戴著的禮帽放在大腿上,很輕地舒了口氣。

沃德說得沒錯,「路克是城堡」。

一座不擅長後厭倦了所有社交互動,甘願孤身浸在煉金術的奧妙,卻長久地渴求著一份真摯的友誼,但又總是裹足不前,隱於巷弄工房的頑固城堡。

而促成城牆龜裂的是S,以及一個夢。

那日寤覺,路克攥緊薄被,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產生幻聽了,因為齒輪聲如此清晰,喀啦喀啦,在夢裡夢外攀附耳畔,繾綣縈繞。

夢中,星星的光芒竟是溫柔無比的,不甚刺眼。

傳說思念之人的靈魂就住在星星上;人死後,靈魂會相聚,恍似復生在虛幻浩渺的太空。身置銀河的路克理所當然地找著了S,他試探性地叫喚他的名字,他情不自禁地伸長了手,企圖攪亂懸浮在意識深處的寂寥和嚷鬧,所以生鏽的發條便順從地旋繞主軸逆向捲動,彷彿彼岸的時光倒轉,S回過身來,摒除躑躅,朝著路克的方向他也……

驟然定格在蘊含哀切的瞳眸,然後四周黯淡了,重歸現實。

餘生只仰望星空等待變革?甚麼都不做,在追憶時祈禱著機械人偶合法化的時候來臨?他才不要。絕對不能讓夢成真。路克咬牙執抝地想著。

支手托腮,此刻路克神色平靜地往外看去。

故鄉的景色愈發遙遠。

嗚咽的火車疾馳,直筒型煙囪在重重地喘息,斷續的哮鳴音隨著不停嘔出的熾熱氣體遭到拋棄,於是在一片逐漸漫延開來的汙濁灰白中,當強風掠過鐵道與河堤之間的叢叢蒲公英,纖弱而細緻的花絮便掙脫了桎梏,和著塵埃,融進這充斥紛擾的世界。

 

「偶爾我會想,綴君和水野先生究竟要到哪時才能別這樣彆扭地相處呢?快一年了,每次水野先生都明顯在躲著綴君,堅持不見面。」立花泉嘟噥道:「明明是朋友。」

古市左京瀏覽著上個月滿開劇團的開銷資料,比對著帳目表,頭也不抬,淡淡地問道:「妳想表達甚麼。」

「沒甚麼,那畢竟是他們倆的事情,誰都管不了。但是我卻覺得……」立花泉頓住,仍在斟酌字詞,古市左京用手推了推往下滑的眼鏡,輕咳一聲,接過她的話:「惋惜?」

「對!」

古市左京不帶怒意地斥責了句:「音量小一些。」都幾點了。

「嘿嘿。」立花泉又道:「我可能就是,以旁觀者的角度看待而抱有遺憾。」

「並非要頻繁地談天或者一起出去玩才是朋友。」

「我知道。」

春組第三回公演的結局傳遞得很清楚了。

即便無法在一起,依然心意相通。

想必在觀眾席的水野先生有確實地收到綴君寫進故事的訊息。

只是水野先生的心結難解,而綴君是多麼溫柔的人,溫柔且過份地容易滿足。

人來人去,期待早已化作安然接受,宛若童年零散的願望總成熟為回憶,未曾料到的事是如今可以再有聯繫。所以綴君滿足於現狀,甚至是開心地認定這是一種幸福,他繼續執筆創作,不貪求,不主動靠近,就好好地站在原地,藉此包容著水野先生的深深歉疚。

大約,就是這樣子了吧。

 

「綴綴!」

三好一成咚咚咚地跑到102號房前,再咚咚咚地敲門:「綴──綴──!開門!」

「真是的,就說別這樣叫我。」皆木綴克制住扶額的衝動徒勞地抱怨,「找我有甚麼事?」

「有你的明信片,從海外寄來的哦。」

「咦……謝謝你,三好先生。」

 

汪洋另一端。

傍晚的風穿梭長街。

大衣下擺被吹得不住翻飛,水野茅一隻手插在牛仔褲口袋,一隻手則按著帽緣,瞇縫了眼站定。褐色的靴尖恰好踩在黑白大理石交錯點。那是像西洋棋盤的路面,以行人為棋,藝術在古典雅致與現代的分秒流逝裡留存。

不遠處,歷史悠久的鐘塔沐著殷紅霞彩,光描摹了輪廓,塔頂的十字架神聖肅穆,俯瞰城市。

它歷盡滄桑。

鐘聲敲響時,水野茅收回視線,轉身走了。

 

首都,爐心市。

高舉印有「支持機械人偶合法」口號的旗幟的遊行隊伍裡,柯爾特調整兼具望遠鏡功能的單邊護目鏡焦距,觀察慢悠悠盤旋在天空的軍警熱氣球,不時讚嘆著它結構的精密。

行經廣場上的國王塑像時,柯爾特詢問路克:「老師,每個月一次的遊行您都參加嗎?」

「是。」

「沃德告訴我了,只要別有甚麼出格的舉動,警衛隊就不會攻擊。」

「沃德說甚麼你就聽甚麼。」路克皺眉解釋:「這是煉金術師工會和民間知名企業率先發起的遊行,警方還是有所顧慮的。」

言下之意便是毋須擔憂。

柯爾特放下心來,好奇地四處張望著。

與傍山的西洋棋市相比,爐心市顯然繁華多了。

人們的衣裝風格浮誇卻不失優美,男性的馬甲裝飾著黃銅羽翼胸針或數枚鉚釘,女性的巴斯爾裙繡有大朵蕾絲花,皆是這一季主打的穿搭。

房樓林立,有的樓與樓之間還架設鐵橋,輸氣輸水的管線糾葛著,爬滿牆壁,形成錯綜複雜的網。

妥善規劃的馬路上,偶有重型機車,雙座敞篷車和輪胎加大尺寸的轎車則十分普遍,引擎轟隆隆地運轉,排放的廢氣連在一塊,有點霧茫茫的,幾乎沒有散去的跡象。

在看不到的前方,領導者手持擴聲的儀器宣揚理念:「現今社會工業發展蓬勃,鑒於安全及日益增長的人力需求,考量人類福祉,政府應正視具備人工智慧的機械人偶之存在……」

「那您是為了甚麼?」柯爾特往前一指,丟來一個問題。

路克一愣。

所求源自自私。

所願並不崇高。

「我想要S有朝一日能在安全的環境下被喚醒,僅此而已。」

為了友人,既無萬貫家財,也沒有政治勢力或顯赫的身世背景,身為如此平凡的一介煉金術師的我,能做的只有參與遊行,勉強算是盡一份力。縱然微小,更不知何時會迎來黎明……但總是好過固守工房,懷揣著無謂的希望。路克暗自在內心補充道。

 

災厄卻來得唐突。

因操作不當,超速加壓導致鍋爐連環爆炸,而路克正好在那。

興建中的高樓一夕坍塌,鋼樑鷹架紛紛砸落,被壓住的路克艱困地吐了團血,他扒抓著砂石,想挪動身體,卻絕望地發現動不太了。

以肘部為支點,小幅度地撐起上半身,路克往後一瞟,埋在建築物殘骸堆的腰部以下劇痛和麻木襲捲,雙腿應該是斷了。

這次,沒有S救他。

路克趴了下去。

火焰熊熊燃燒。額頭淌血,血痕跨越顴骨,歪七扭八地繪至下頷,再染紅襯衫的領子。沾著塵土的淚液糊了臉龐,路克像隻翻了肚的魚,髒兮兮地沉在讓人崩潰的熱裡,哭著,無助而狼狽地吞嚥空氣,倒數計時。

噹──

是爐心市的地標,那座大鐘在鳴響。

也像揭露殘酷的預兆,緊接著發生第二波爆炸。

橫在頭頂的柱子斷了,油漆碎片撒下,水泥塊隕墜。

在最後的最後,路克把一直當作項鍊戴著的屬於S的發條旋鈕小心翼翼地護在成拳的手裡,似是對待珍寶那樣,不忍見它有分毫損壞。

……

來遲了。

柯爾特驚愕地看著已無氣息的路克,不敢繼續接近。

舉目殘垣斷壁,白色水氣瀰漫,將路克淒慘的死狀一遍又一遍地烙印眸底,沃德踏出一步,覺得喉嚨和眼眶都隱約酸澀,他單膝著地,蹲下身來,費了些勁才掰開那隻握勞了的手。

 

喀啦。

喀啦喀啦。

齒輪相互咬噬引發機器運作的喧囂令路克睜開眼。

路克猜自己睡得挺好,感覺不到疼了,血止住了,傷口全數癒合。

流星颯沓,間或有亮光擦肩而過,路克飄浮在半空,依循星星掉來的方向望去,廣袤且濃郁的墨黑中央,詭譎和奇蹟並存,有顆星球不自轉,只是沉默地一閃一閃的。上面有道人影。

路克不可置信地呼吸一窒。

那個人,不,是那個機械人偶,他……一樣的打扮、一樣的玻璃珠似的眼睛、一樣的瀕臨了蒼白的髮絲。

他徹底回過身來,也伸長了手。

淚水滴落。原來在天的彼端,遙遠的星空裡,摯友真的會在那。

路克將胸前冰冷的發條旋鈕項鍊捧在掌心。

S不需要上發條也會動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親愛的朋友,總有一天,我們會再見的。」

這不是夢。

路克滑稽地舞動著四肢,奮力游上前,顫巍巍地握緊了S的手,肯定又激動地唸道:「這不是夢。」

 

他們相遇於地球,卻終究是重逢於星星。

「如一個夢。」

 

到滿開宿舍商談贊助事宜時,水野茅仍舊會儘量挑著皆木綴不在的時候拜訪,貫徹避不見面的習慣般的約束到底。

可是,興許會是幾年後的某天,在一個再平凡不過的日子,天氣舒適,沒有特別的活動,也絕對不是事先做了甚麼約定。他們只是偶然在同一條街上。

水野茅有些慶幸,皆木綴好像是和春組的夥伴們聊得愉快極了,精神奕奕,因此尚未注意到自己就在他附近。

假日人潮洶湧,水野茅多待了兩秒。

皆木綴便剛好看見水野茅正呆呆地杵在那。

「水野!」

皆木綴邊喊邊揮了揮手。

不可抗力嗎……腦海中莫名迴盪著這個想法,水野茅眨了下眼,抿緊唇,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反應。

是佯裝沒聽到,逕自離開?總覺得頗失禮。

還是也該朝他揮手?點個頭致意?

內心鐘擺搖晃,水野茅拿不定主意。

很快,皆木綴和水野茅的距離拉近了,皆木綴自然而然地面帶笑靨,語調輕鬆地道:「沒想到你也在這,水野。」

登時城牆浮現裂痕。

純粹是假設。思緒紛繁後空白,水野茅終於是鼓足了勇氣,他做了個深呼吸,說:「嗨。」

 

「在遵守機械倫理學的前提之下,機械人偶得以存在。」

政權遞嬗,新任女王登基後勵精圖治,推動一系列的改革,包含同意修改許多過時的法令。機械人偶相關規範法便是其一。

收音機沙沙地響。

沃德走上前撥弄了下零件,收訊好轉。

室外傳來金屬桶子傾倒在地的匡啷聲,沃德翕動鼻翼,嗅到一股竄過縫隙,漸漸侵占了整個空間的機油味。

沃德耐著性子等了片刻,直至房門被推開,來者表情僵硬,踉蹌地行走著,還在適應重開機所帶來的暫時性意識銜接衝擊。

「主人……朋、朋友……路克。路克。路克在哪裡?」他講話結結巴巴的,嗓音藏有幾絲惶惑。

然而沃德不語。

唯有筆直地望著他。

他讀取沃德平靜無波的眼神,判別與分析著,感到茫然。

沒有獲得答案,所以他毅然決然迴身。拿著扳手的柯爾特扶著門框,站在門檻邊,嘴角噙了一抹難掩的興奮。柯爾特雀躍地稍微踮高了腳,亦在看他。

是時旭日東昇,使凋零破碎的星辰自遼闊蒼穹褪去了蹤跡,從此消逝。金色的陽光是最小最細的雨,穿透玻璃窗,綿綿軟軟地淋了他渾身。沃德在陰暗處,柯爾特迎著光,他逆著光,胸腔的齒輪和齒輪則在鼓譟,視野模糊了一瞬,他驀然難受地張張嘴,想再度提問,卻見柯爾特笑著,笑得朝氣洋溢,旋於臉頰的酒窩乖巧可愛。

柯爾特說:「歡迎回來!S。」

──回到這個擁抱了希望與無限可能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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