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寫在閱讀之前】

這是篇揉雜了The Pursuit of Diarmuid and Gráinne的傳說和個人想法的文,雖說有參照傳說、以傳說為描寫的基礎,但仍是同人的部分居多。

標籤:Fate/Zero、槍姬。

 

【正文】

00

  是誰,在你生前以愛鐫刻了你眼角的滾燙跡痕,從此鑄為約誓與咒;是誰,以灼熱的悲苦歎頌著千絲萬絲之纏綿,因你而存的此情會化作一點墨,永恆不滅;是誰,以淚雨打濕了今生,只為求一個讓你記得。

  他們說,淚痣該是你的愛人於你死亡之際,緊擁著你的長眠在哭泣時,晶瑩的水成珠滴落你臉龐的印記。以此印記,她低語許諾,要在黃泉碧落間癡心陪伴,或者望能三生之後續緣續情,而倘若願望真能完滿,這深情的烙紋方能被抹去,便留下幾許餘韻,最終為風吹散了。

  可重逢之前,一切都仍在痛,未有消逝。

 

01

  外頭的夜和當空的玉盤一般,清新涼爽,彷彿被溪河給滌過似的,充盈純粹的靜謐,廣大天幕幾隅錯落幾朵卷雲,單薄著在飄逸,甚為閒適。

  裡頭的氣氛倒截然不同,觸目一片觥籌交錯,亂哄哄的。格蘭妮垂下頸項,不去看那些歡樂,她忽略了窗角有絲細綿的銀光涓涓滲入,就打在附近,好似在嘗試給予一點無用之慰藉。

  這場宴會,正是費奧納騎士團的領袖芬恩麥克庫,與愛爾蘭的格蘭妮康馬克公主的文訂之宴。然而相比於芬恩的愉快,格蘭妮臉上卻無半分的欣喜,她抿唇,沉默地坐在最左的位置,任種種思緒在低斂的眼底流轉,逐漸凍結。

  她知道自己的身分,亦明白這是為了勢力平衡所訂定的聯姻,但她不甘屈就於乍看之下理所當然,實則荒謬的命運。芬恩與格蘭妮的年齡相距至少有四十歲,她怎想自己的碧玉年華,再無法揮灑青春的色彩,就此與轉老的英雄一塊朝枯燥衰敗邁去。

  但,又能如何?許多人都以為他們匹配,再者她如此單獨,沒有反抗的力量。格蘭妮的手指悄悄絞著膝蓋處的裙面,粉色的布料被弄得起皺,她也渾然未察,因為她光要將滿腔的憔悴、無助給囚鎖,便已然傾注了所有的心力。

  沒有人留意到公主的過份安靜,赴宴的賓客個個都在歡樂中彼此交談,笑得無憂。

  廳室芳馥瀰漫,排排蠟燭燃出璀璨光芒,桌上的佳饈美饌上過道道,費奧納的騎士們豪爽暢飲,慶祝盛大的宴會。

  忽然,一個男聲劃破空氣,自喧嘩中脫穎而出。

  「我,迪爾姆德奧迪那──」他的聲音並不格外宏亮,但蘊藏的堅毅自信與從容,使人們紛紛往他看去。只見他頓了會,手握拳抵在口前虛掩一咳,倏地直起身,朝芬恩的方向舉起了盛滿酒的杯子。

  輝煌燭火照映,他沐浴在溫暖的橙光裡,背脊挺得筆直。

  格蘭妮抬眸時,就瞧得那穿斗篷的說話者立於前方,他戴著帽子,見不著模樣,卻難掩引人之鋒芒。右手穩持酒杯,迪爾姆德繼續說了下去:「僅於此,以酒向我們費奧納騎士團偉大的領袖,芬恩麥克庫,致上最誠摯之祝賀!」語畢,昂首把酒一舉飲入腹中,氣度果決,姿態卓爾。

  無疑是個領導之舉。眾人緊接吆喝,酒香四溢間他們齊聲複喊迪爾姆德的語句。

  至此,尚非最引人的。真正令格蘭妮目光駐留的,是迪爾姆德喝完酒後,不慎掀掉了帽子所呈現的容貌──英氣俊朗,格蘭妮登時竄出此詞彙。更重要的是,英俊之外,他嘴角噙著的弧度準確地勾畫出格蘭妮嚮往的自由,恣意橫生,瀟灑不拘,她目不轉睛,摸不清該如何描述剎那隨他襲捲而來的感覺,僅楞楞凝視,心弦不禁一顫。

  芬恩站起來,也喝了杯算作回敬,或許還說些甚麼,只是格蘭妮都沒聽進了。圍繞在宴桌旁的勇士跟隨迪爾姆德的舉動,逐一以酒稱賀,氣氛被炒高,十足熱鬧。

  迪爾姆德早坐回位子,重新拉上斗篷的帽子,與身旁的同伴侃侃閒聊。格蘭妮忍住想多看迪爾姆德的慾望,怕被捕捉到異樣,她硬生生抽離視線,腦海卻浮現了驚鴻一瞥後的他的樣子。

  渡鴉羽翼般漆黑的髮、許因酒勁而潤紅如山梨果實的雙頰、距離不算近也能讓人以深邃來形容的五官,以及他不誇張的精壯身形,和渾身散發出的自然灑脫。其實此刻的格蘭妮並未徹底看清迪爾姆德長相的細部,只是於原先的絕望中,出眾的迪爾姆德堪比透入塵間的曙光,亮而和煦。她覺得,啊,真好,這樣的一個人,值得她去傾情迷戀,她願追隨他,她暗裡希冀由他來拯救自己。

  身浸蕭索,格蘭妮捉著突如其來的情感,難以放棄掙扎。

  儘管實際而言,欲把心願化真,談何容易。

 

02

  「光輝之顏」迪爾姆德奧迪那,他的事蹟,當達拉簡略講述著費奧納騎士團時,格蘭妮就存了印象。

  參與許多戰役的迪爾姆德,武藝拔萃,曾經隻手將九百名敵軍屠滅,亦屢屢助費奧納騎士團脫困,功勞積累,令他在團隊堪稱舉足輕重。此外,傳聞年輕出色的他還受象徵青春的妖精垂青,獲得份禮,即點綴了眼角的一枚愛之痣。

  「痣?有何作用?」格蘭妮偏頭詢問。

  「具有使任何女性見到後,都會被蠱惑的力量。」博學強識的達拉捻鬚,徐徐道,「此為來自青春的祝福。和生命共存,同時與死亡互斥的祝福。」

  彼時,格蘭妮聽了倒不以為意。由於身分,她以為少有機會與之接觸,聽些趣聞奇事單是為了滿足對外界的好奇,萬萬沒料到,如今處於困境的自己,會憶起這麼個關於他的瑣碎片段。

  宴會結束後已飛逝數日了,時間轉瞬縮少,格蘭妮愈發忐忑。她想逃,假若未曾有過希望,縱然仍揣懷不甘,她多半會選擇將心化作一汪死潭,將就地服從命運吧……假若。一向被父王誇讚溫婉的格蘭妮,本身也不由得為自己對追求真愛的強烈念想所震撼,卻是幾番思量後,無過多畏縮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終究得試上一試,否則坐以待斃。

  格蘭妮知曉自己自私了,所以她能夠顧不得迪爾姆德的感受,緊咬著下唇於他必經之路旁殷切守候。微風欲興之際,思緒狂亂的她將他攔下。

  「迪爾姆德。」格蘭妮輕聲叫喚,未待迪爾姆德表露困惑,便努力柔了抖顫的嗓音,探詢:「如果我給予你愛戀,你能回應嗎?」

  毫無徵兆的唐突告白,使迪爾姆德小退半步,並下意識扯低帽沿確保無虞。陰影遮蔽下,他方恢復平靜,邊閱讀格蘭妮鑲嵌入瞳的渴盼,邊道:「妳已與芬恩訂婚。」

  「可……」

  「公主如此說,純粹因這副魔顏罷了。那日我沒注意,露了臉,總歸而言,實在是我的過錯。何況能享有妳的愛的唯有芬恩,絕非我。」

  迪爾姆德恭謹答道,語氣溫和。他很清楚,自從被妖精點了痣,受其魔力,吐露戀慕的異性越來越多,她們有的羞怯,有的難掩熱切地追求自己的回應……思及此,迪爾姆德再度迎向格蘭妮的注視。

  甬道上少女惴惴不安,正緊張僵立,她在咫尺處,輕薄煙霞斜灑,替優雅裙衫添彩。她回望的茶褐色明眸裡裝的是和他人相同的癡迷,然而迪爾姆德審視片刻,驀然分辨出一絲異樣。

  似乎不只對愛的執著。迪爾姆德略感驚詫。

  雖說遭拒是意料之中,格蘭妮聽著迪爾姆德擔錯的言辭,甚為委屈。瑩瑩波光徘徊眼眶,格蘭妮猝然向前,踏碎隔閡,她踮高腳尖,手勉強撐上迪爾姆德的肩,在被推開前費力掀去遮擋他面貌的帽,看清他的臉容眉目。

  鼻樑挺直,往上往側領出如峰雙眉剛毅,兩峰之交有山川皺褶,夾雜錯愕,而他眼角懸痣生魅,隱約勾魄,卻敵不過最初他給她的影響。格蘭妮盯了幾秒,旋即眨動染水的睫,字字清晰地辯駁:「不是的,你錯了!我愛你,原因並非是你講的那樣。我對芬恩無意,又無力拒絕,所以拜託你,帶我走……」

  乞求地攀攬住迪爾姆德的脖頸,視野漸朦朧,格蘭妮鼓足勇氣湊近。

  很快,濃重的悲傷伴隨蜻蜓點水式的吻,擴散在迪爾姆德的靈魂。心跳一重,原來,她傾訴的不僅情感,也有脆弱,也有孤注一擲;堅決之外,她再無憑恃,單獨得特別,特別地惹人憐惜。

  迪爾姆德咬牙搖頭,才鬆開半扶她的手,不意,格蘭妮的下句話緊跟著響起。

  「我願以我的愛為代價,讓你承擔聖誓。迪爾姆德,請你推翻這樁不幸的婚事,攜我逃遁,至天之盡處,更為遙遠的彼端吧!」

 

03

  雙槍垂直插入土壤,迪爾姆德收拳握住槍柄,金屬質地的冰冷襲來,他呼吸著空氣裡那股潮潤的味道,又自肺腑深處吐出陣陣沉悶,神情漠然,佇足城丘,良久未動。

  此行伊始,必招致厄運。

  聖誓,即禁止違背之約定,強行加諸者常與不幸勾連,受誓的一方卻也不得不從。本來,一生所願僅為竭盡己力效忠於費奧納,迪爾姆德猶記得自己拔劍起誓,揮槍拓道,瀝血披汗,此後專注景仰偉大的英雄芬恩,臣服於他的命令,並深以為榮耀。

  只是如今,擁有的光榮、憧憬、職責都將粉碎,粉碎在見不得光之背叛上,而非戰馬嘶鳴與熱血交融中。和主君的未婚妻私下逃奔……所謂貫徹信念,所謂堅持,不過爾爾。

  說沒有慍怒倒顯做作,但一想到格蘭妮逕自推開邊門時的纖弱和堅定,以及她說了「即便你不跟隨,我也要試著跑,一味承受既定而甚麼都不做,才注定失敗」,迪爾姆德就覺得自己被莫名的觸動給牽引了。

  「抱歉。」月色恍惚織悲調,蟲唧乍歇,迪爾姆德單膝著地,對著芬恩住的主屋跪了下來,「遵循公主的聖誓,我不奢望寬容,我願擔負後果。」

  整戴好盔甲,迪爾姆德緩了緩呼吸便躍上槍柄,藉著支點猛地使力,他乘氣流之勢踩出兩記輕靈的騰躍,不須臾,風聲呼嘯耳畔時,他已點足牆壘,踏下了幾撮墨青苔沫,接著跨越城邊壕溝,身形穩妥地落在城外平闊的地上。

  腳下茵茵的草綿延,甫觀望,一時仿佛找不到此塊遼廣的邊界,再極目去眺,方視得有帶清冽橫亙,反射著塔上用來照明的燈火。迪爾姆德把武器收妥,思忖了下,就朝那處行去。

  那河名喚香農河,論及通往別處和暫且藏匿,無異是最佳的選擇。先離一步的格蘭妮提拎裙襬,趿屢匆匆走著,害怕有人追來,她絲毫不敢休息,就連頻頻回顧都沒有了。

  聆水淙灂赴西南,背源馳,漱肆意。

  子夜的穹空未知幾時陰鬱起來,月光慘淡,格蘭妮喘氣著奔入河邊森林時,竟下起了場雨。這雨雖不大,僅串連為稀疏的珠簾,卻也擋掉大半照明,格蘭妮焦急地找了株枝葉繁茂的樹權且作避雨之處,稍事歇息。

  迪爾姆德並沒有來。

  葉縫篩過的水墜滴在格蘭妮鼻端,帶點涼寒,她瑟縮了下,用雙手捧住臉龐。

  哀怨嗎?能憑甚麼理由去責怪。情急之下的任性定令迪爾姆德陷進兩難,她甚至發了聖誓,格蘭妮為自己的妄為感到歉疚。

  可是重來一遍,為了自由,她也不會改變做法。

  垂眸,唇瓣依稀殘存他的氣息……在錯的時間遇見對的人,格蘭妮蜷縮身軀,想,約莫是如此了。

  「你不懂,當你開口說出第一句話,我沒見到你的長相仍被你給吸引了。欽羨到想要觸摸,需要援助時想到了你,的確奇怪呀,我明明只有看著你,卻初萌了愛戀。」

  興許趕路疲倦了,格蘭妮自言自語了片晌,長睫就像惰於搧動的羅扇,細密密地愈搧愈緩。淅瀝淅瀝,她舒了口氣,將行囊揣抱在胸前,頭歪靠斑駁樹幹,數著雨聲昏昏入眠。

  格蘭妮睡得極淺。

  她真切地夢見──有個小小的孩子,穿著淺珊瑚紅色裙裝,站在城內花圃,那日雨剛停,天空被濯得雀藍,雛菊上沾著梨形水滴,她摘了朵要別在耳後,要像城外的其他孩子一樣呢。可女僕走了來,取走它。於是那孩子又摘了朵,卻僵了許久。鬆手,她瞠目望雛菊飄盪跌落,躺在泥濘。

  泥濘中央泛起漣漪。

  又下雨了……

  慢慢轉醒,格蘭妮睜開乏累的眼,「啊。」迪爾姆德頷首,仿似了解她要表達的意思。他用毛巾替她擦著半濕秀髮,動作溫柔,她則安靜地聽兩人呼吸錯綜,頰畔旋出個甜甜梨渦。他盤坐著,兢兢業業避開肌膚相觸,又仔細於拭乾她的萬絲紅褐,所以弄了好陣子才勉強弄好。

  「妳可以不用受這些苦的。」

  「嗯?」

  迪爾姆德揉了揉額角,淡淡道:「現在回頭還來得及,公主,流浪可不僅是風吹雨打。沉睡的人們尚未警醒,芬恩絕不知有這一切,請更改決定吧,為了妳的幸福。」

  「如果是在勸我,還是別了,沒用的。」

  「妳原本能有更輕鬆的……」

  「迪爾姆德,」格蘭妮截斷他的句子。她挪了個姿勢,正面向他,而後傾身靠去,手輕輕覆上他的,瞬間,她以指腹感覺了他抑制住抽離。香農河的響動似近似遠,林木間有夜風悄拂,一綹髮垂下,格蘭妮揚起一弧清澈的笑。她附在他耳邊繼續說話,低低地,婉轉呢喃,迪爾姆德喉結滾動,突然禁不住怦然,這份怦然是股暖流,連同他的心甚至掌紋也熨燙了。最後格蘭妮像在對他,亦像在對自己敘述那樣,道:「我只想在你身旁。」

 

04

  蓊鬱中白日投射的光褪成模糊暈影,和兵器相交擦出的火花重疊,再與頂端生著嫩芽的枝椏一同被削飛老遠。撲面有道強勁風壓,迪爾姆德反射性固穩了下盤,後仰上半身,腰部將折至極限總算躲開奧斯卡迎頭劈來的巨斧。間不容髮,脈搏跳得像是有鋼鐵在敲打血管,他沒鬆懈,牙關一咬,才稍微立定後就把手臂一橫,執槍阻掉卡爾特下秒揮過的刀劍。

  鏗鏘清亮,迪爾姆德施力蹬地,邊向後跳起以拉出距離,邊倉促地瞟了眼格蘭妮的所在──樹洞足夠隱密,應該安全。

  餘光視得數名費奧納的勇士又襲來,調節吐息,迪爾姆德旋踵,泥塵掀揚時反勾足踝使了個側踢,直取來者腹部。沒等那人痛吭,迪爾姆德迅疾迴身,持槍水平掃圓,運力猛烈,鉻黃槍身打在他們軀幹上,連連發出沉悶聲響。

  樹葉沙沙躁鳴,俯覽倒地者增多。見狀,卡爾特嘖了聲,率先再度發起攻擊。

  倚仗瘦削體型,卡爾特跑得極快,對於道道毫無殺意的突刺,他提劍左右閃躲,靈活自如,一來一往竟穿行到了更有利的位子。輪舞著雙槍,迪爾姆德繃緊了下頷,略屈膝調整重心,改以只原地格擋,打算尋個時機擺脫對方愈發近身的纏鬥,然而,機敏的卡爾特卻是提早看準了那雙槍具之間的極微縫隙。

  鋒利狠戾揮劃,艷朱噴濺,挑染了空氣。

  卡爾特站到幾步外的地方,皺眉,疑惑道:「你應當用你的劍。」

  「那兩把劍是拿來殺敵。」左肩作疼,鮮血在汨汨流淌,迪爾姆德沒有理會,也沒管額際的汗涔涔,語帶肯定地回道:「你也沒使出全力,否則,我的手已經廢了。」

  「是!和你一樣,我們仍把你當朋友。」卡爾特張口要多說些別的,奧斯卡卻驟然發難,他扯開嗓子嘶吼,豎目衝了來,輪斧便直接砍下。

  趕不及了。迪爾姆德凝神聚氣,忙舉槍抵禦,下一剎,他虎口握勞槍桿接住了奧斯卡的攻勢。於是頃刻尖銳迸發,刺耳的聲嘯破天空,群雀被驚,撲打羽翅荒措飛起。

  奧斯卡持續壓著斧頭,神色嚴厲地質問:「迪爾姆德,為何要背叛費奧納騎士團?為何要與主君的未婚妻私奔?告訴我!」

  「唔!」雙臂被震到狠狠發麻,僅緩過來一些。迪爾姆德堪堪架著巨斧,沒受傷的手又試著更向上抬,他艱難地道:「我和公主並沒……」這話說至半途就打住,他啞然,自己也弄不明白,究竟是要證明清白或者對誰解釋其他東西?

  「哼,不必多說。現在將公主安然送回,我和卡爾特就替你去向芬恩講幾句,或許他能平復怒氣而不計較。」

  迪爾姆德聞言,幾乎不假思索,立即否絕:「絕不。」

  尾音猶存,迪爾姆德甫答畢,才覺手上一輕,就被奧斯卡給踹了出去。念在昔日情面,奧斯卡這一腳不算太重,但本來專注在斧槍抗衡上的迪爾姆德已不及設防,硬是承了此勁。

  肘關節打直,迪爾姆德吞回痛感,他按下槍尖在土地割出溝壑,皮靴的底與石子磨礪,藉以緩衝往後飛之趨勢。最後,碎了數尺的枯萎落葉,終是遏住了倒退。

  「芬恩的命令,」奧斯卡跨著穩健步伐走來,卡爾特行在其後,「我再說一次,最後一次。帶著公主隨我們一同回去吧。」

  迪爾姆德搖搖頭,此番,換說了二字:「聖誓。」唇邊溢出苦澀的笑,表露無奈,其實更有難被覺察的細柔思緒。他掂了掂手中的槍,目光炯然,揚聲道:「恕我給予否定的答案,因我必須守誓。我雖不想傷人,但假使你們要把公主帶走,那就得與我一戰,依勝敗做出定奪!」

  「迪爾姆德,你!」

  「住手,卡爾特。」喝止卡爾特的激動,奧斯卡臉色漸為凝重,他看著迪爾姆德的不退讓,握斧沉吟半晌,低嘆了聲,問:「公主施加聖誓於你,是麼?我大致理解了。但你可做足準備,面對芬恩可能的遷怒?」

  「決心背負聖誓的歷練之當下,我便有所覺悟了。縱然日後將為歉疚所縛,甚至得不到原諒,我也會衛護此約完好……竭盡所能。」

  迪爾姆德堅忍地說著。事至此,無所懼也不容懼;此際他隻身提槍,就僅是昂首站立著,眉宇卻有能挑萬敵之氣度,教人懾服。

  恰逢,正午烈陽蒸了雨滴糾纏昨夜的溼氣,圈繞著一眾人的香農河畔森林,始抖擻鮮鮮綠意。縱觀景色煥然,奧斯卡認真思索後闊達大笑,他朝迪爾姆德頓首,道:「好,說得好!約定無分大小,就算不是聖誓,費奧納的成員也該效法你這般做法與態度。我欽佩你的勇氣,你走吧!好好記住今日所言,切勿忘卻本意,吾友。」

 

05

  奧斯卡向來言出必行,那天,領著隊伍就這麼消失在森林裡了。然而香農河沿岸陸續有費奧納的人抵達,他們盤查每艘擺渡的船隻,盯得嚴格,迪爾姆德就當機立斷,變更預定的路線,攜格蘭妮改往與河川流向漸錯的丘陵地帶走,暫且避開了追查。

  奔波時疾時緩,迪爾姆德的心一直沒能踏實地靜下來,他想了很多,每天都在捫心自問,卻時時打轉在一種深遠跌宕的思慮裡,徬徨渾瀹,糾葛掙扎。

  「我等乃國之衛士,謹奉勇士生來具備之榮譽與正義,願獻生命守護疆土;我等誓死追隨主君,服從於其命令:嚴禁掠殺無辜,不畏權勢,不言叛離,不報私仇,並時刻以身屬費奧納為榮!」

  信誓旦旦說過要效忠於費奧納,言猶在耳。不過,而今的自己卻無法磊落……迪爾姆德斜倚岩石,坐在山洞靠近外邊的地方,裹著麻布的雙槍、劍就擱在一旁的地上。一隻腳打平,另隻則屈起,他隨興坐著,偏頭凝望那些起伏的青翠稜線,眉頭深鎖。

  那合著淺愁傷悲的眼神,始終在腦海盤旋。

  見過別人流露出同樣的表情,也遇過更為執拗到任性地步的女人,迪爾姆德卻唯獨想探究那雙剪水瞳仁底下埋藏的一切,在意著究竟是甚麼促使她能割捨掉身分與榮華富貴。

  格蘭妮說,無關乎痣,接著莞爾不語。

  他將信將疑。

  某次檢查過快癒合的肩傷,她突然眨著眼仰著頭,輕啟櫻唇沒說話,牽著他懸在半空、還拿著繃帶的手,猶豫了下,臉蛋才慢慢靠上,有點顫巍巍又有點安心以及撫慰的意思在。他愣怔由她,當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燥熱的掌心貼著她的粉頰,而她滑順秀髮搔弄他的手背,細緻如綢緞,感覺頗好……罪惡感倏爾湧現。於是他不著痕跡挪了一步,從她的手裡抽回自己的,然後若無其事轉而拾掇兩人的行囊,他做得很自然,想不致使她受傷。

  可接連的幾天,休息的時候看她那抹煢然孑立的身影綽約,當她回眸平靜望來或淺笑晏晏或緘默,他的心尖滑過澀然。

  再幾日,她恢復如初,迪爾姆德總算意識到自己陷進去了。

  莫名其始。

  反覆告誡著,她是芬恩的未婚妻,自己不該如此。就連這半分的莫名都得徹底消弭,否則即為實質的背叛了,秉持費奧納的共同準則,他不允許自身一錯再錯。

  每每如斯想,心潮興悸。

  迪爾姆德收拳,修磨得鈍的指甲掐入皮膚肌理,而暸看山丘的目光沉了幾許,變得深邃難測。他闔了闔眼,試圖沉澱梗在胸臆的雜遝情緒,兀自費神梳理,卻聽到格蘭妮擲來的陳述句:「你在怕我,迪爾姆德。」

  相隔一盆焰火,格蘭妮的聲音軟軟的,像是被烘溫似的,但也隱約透著幾分慵懶的清冷。按照他隱晦的以禮對待,她倒沒有違逆,自個兒坐在山洞最內處角落,兩人間的距離因此拉至最大。

  格蘭妮環抱小腿,下巴抵放在膝上,微微耷拉著腦袋,面前,柴木焚燃在跳躍的火苗中,裂出呼喊,襯映她眼底翻湧的闃暗。偏頭對上迪爾姆德轉回的視線,她欲言又止,竊自深呼吸幾次,侷促詰問。

  「難道,即使是個所向披靡的強大戰士,廝殺過、馳騁過,終究也無法放縱地面對內心……為甚麼,偏偏是你躲著我,為甚麼捨棄與身俱來的奔放無罣,甘願拘泥禁錮?」

  她把每個字都咬得輕,甚至快要消逝在乾燥的空氣。

  但全都像針一般,未掩諷刺,執拗地撩撥本就不寧的局面。

  成拳的手沁了汗,迪爾姆德幾乎要失控,有種難以言喻的痛,把積累的懺悔、與昔日夥伴刀戎相向後自責的恨意、連日的克制和再難壓抑的喧囂全都揉雜,化作炙熱蔓延,侵蝕了全身臟器。話出口時,他發覺嗓已喑啞:「休息會吧,公主,等一下還得趕路。」

  霜霽渡日昇,浮雲托嬋娟。

  於一個長夜,流星颯沓之際,方迎迓了轉捩。

  風獵獵掃蕩著空曠,苜蓿拱身入寐。格蘭妮輾轉數度後便起身掀開帳篷的幕,抬眼就見不遠處的丘頂,迪爾姆德迎著四方璀璨,負手直立,修頎身形被照成墨綠影子,縮在他的腳邊。

  凜然孤絕,從容享滿目星漢。

  驀地,迪爾姆德自背袋抽出那雙槍,一短一長乍現,齊破虛空,在單調幽靜的世界裡格外醒目。他熟練踩著矯健的步幅,到了鄰近較平坦的草地上,手腕一扭,橫旋了槍身挑挽出槍花,軌跡漂亮。接著他瞇眼吁氣,站成弓步,左手把槍斜拿近身,附以低沉一喝,再以右手上的那把向左前使個刺擊,此時此刻,恰有星殞落劃過天頂,俄頃,槍的尖芒與星光疊合,一同穿透了黑夜,萬鈞氣勢如虹,磅礡壯闊。

  格蘭妮看得投入,禁不住溢出讚賞。

  迪爾姆德聞聲,迅速瞥了去,見是她凝睇自己,手一放,原先要活絡下筋骨的想法就沒了。神色複雜地收槍回鞘,迪爾姆德還沒行下個動作,格蘭妮卻跑了過來。

  細碎的瑩亮遍佈大地,她的髮、她的衣袖也染了熠熠銀輝,迪爾姆德稍微背過身,不多看。

  「剛剛你把槍舞得挺好。」

  「……還行。」迪爾姆德簡單地答。

  「達拉跟我說過,用劍的人比用槍的還多,至於能把槍使得好的人更少了。我成天在城堡待著,沒接觸過這些,但聽著,也真想親眼見上一見,看看那些被人們傳頌的武藝。」格蘭妮一邊回憶,講著,盈滿閃爍星子的眸中露出黯然,「可遇不可求。從前我總以為,今生必定沒機會看到了。」

  迪爾姆德好半天才道:「那妳算是看過了吧。」

  格蘭妮踢了踢草叢裡的石子,微微一笑,「嗯,是啊。」

  「……」

  「你的槍,有名字嗎?」

  「破魔的紅薔薇,必滅的黃薔薇。」迪爾姆德沉默片刻,輕嘆,繼續道:「劍的話,則是狂暴、憤然之怒,前者威力過強,倒不常用,再則我也是較習慣使槍的。」

  數不盡的光點在穹空漾蕩出明明滅滅的浩瀚,幾乎可擬晝時潔亮。其下,連綿無垠的丘陵上,他們的周遭是彼此之間同樣的安靜,沉謐彷彿到了永恆。又是個相對無語。

  她不講話,他便絕不會主動攀談下去。

  視線掃蕩著兩人的間隔,濃濃情感襲上心頭,格蘭妮抿了嘴角,探手,青蔥般纖細的指拽住迪爾姆德的衣角。她扯了個若有似無的笑容,忍著落寞,對上他被星光柔和得清雋的眉眼,慢慢地道:「我想抱抱你,迪爾姆德。」

  有些沒反應過來,迪爾姆德微愕:「甚麼?」

  「一下就好。」格蘭妮垂首,只是說,「就一下。」

  「等等,妳……!」

  迪爾姆德身軀一僵,因為已撲進懷裡的格蘭妮。

  他感覺她顫抖著肩膀,卻不停依偎,用柔軟驕橫地欺壓他的自制。她站到他的雙腳間,舉起了胳膊,十指撫過修韌的肌肉,忐忑跳躍,描摹每一寸溫度,也升燃著每一寸溫度,最後,攀扣上了他的肩胛骨。而他,竟沒推拒,亦沒接受。

  僅是殘酷地任她擁抱。

  肌膚骨骼相貼,鼻息逐漸燙熱,格蘭妮聆聽他胸膛加促如擂鼓的響動,枕著他的無動於衷,瞳眸終於泛起氤氳。她皺了鼻子,使勁埋首,呢喃傾訴:「你要逃避也好,淡漠地疏遠也罷。反正我會一直等,等你喜歡上我。」

  然後擁得更緊了。

  不知怎地,迪爾姆德卻喉頭一乾,明瞭又弄糊了甚麼。萬千思緒翻轉縈迴,他忽然就想到了那晚待在香農河畔時,她曾於耳旁,以輕快的語調,傳達著類似的話語。

  ……倘若真是為了我的幸福著想,那,你就要快喜歡上我喲。

  她是這麼說的。

  卻不似現在,連嗚咽都沒有,讓他想用粗糙的指腹安撫她憂傷的臉龐,看著她能放開來宣洩。

  焦躁的氣流悶在肺間激盪,呼吸瀕臨凝滯。

  懸崖勒馬,或者……

  過了很久,久到繁星彷彿都黯淡,抑或明亮依舊眩目,迪爾姆德重重閉眼,掩去了洶湧的所有怯懦、懊悔、苦惱,滾燙的手臂小心翼翼環住了格蘭妮的腰肢,他嘆了一聲,吻落在她的髮頂上。

  ──情為何物?忠誠為何物?

  屈服的那一個剎那,他想,自己到底,是再覓不得答案了。

 

06

  十六年後。

  午時的陽光灑滿愛爾蘭西部克萊爾郡的某個小城,純樸街道人零落,有的在交談,聲音並不大,啄食中的麻雀也是三三兩兩,營造出祥和懶散的氛圍。而有戶人家的圍籬內,擺著張木椅,上頭擱著本靛藍封皮的書,風只翻了翻它的扉頁便倦於細讀,捲起塵埃溜去別處。

  帶上門,迪爾姆德隻手滑進褲袋,重新踱入秋末冬初的蕭颯。轉過街角,一道和煦日光照來,在冷涼的天氣裡格外珍貴,他在斗篷陰影下呵團氣,接著緊抿薄唇,平復,朝邊門的方向走去。

  「怎又爬樹了,在上面做甚麼呢?」扶上樹皮質地的粗礪,迪爾姆德望向坐在樹枝的人,她卻頓了下,沒搭理他,正晃著腳丫哼首小曲,零散斷續,還有些走調。迪爾姆德側耳聽了會,心情不禁也暫換,他莞爾,「這個部分錯了,要這樣才對。」話畢,不疾不徐地接和她的節奏。

  身後,正確的樂音開始流淌,男人低沉卻清醇的聲音很動聽,柔情裡頭包含一絲因疲倦而生的微啞,包攏聽覺,令人想念地欲醉。格蘭妮扭過頭,定定地盯著哼歌的迪爾姆德,他繞著樹幹信步而行,略略俯腰避躲幾個過低的枝,姿態閒逸地來到她的面前。

  約莫近半月沒見著他了罷,若再久下去……格蘭妮低眸,思忖間數算時日,視線描摹他腰窄腿長的輪廓,和鎧甲上的斑駁刮痕。抓過嫩綠色的葉芽把玩,漾了個舒展的笑弧,等曲子至了末尾,她一個機靈,翹嘴,道:「回來啦?我在看你。」

  沒料到她會如此說,迪爾姆德揚眉,接茬:「看得如何?」

  「不清楚,你現在可是戴著帽子,我看不到你的臉。」

  聞言迪爾姆德擺手,朝她笑得淡淡的,「那就憑印象,嗯?」而這個「嗯」他刻意地主要用鼻子發了聲,含著一份寵溺,安穩地撓在被問話的人的心尖,癢癢的,繾綣的,也和冬日太陽一般,暖暖的。

  格蘭妮覺得面頰有點燥,捏起被撕成碎片的葉,輕輕地答:「別鬧了,你就長得好看還要我說。」說完她想了下,措辭似乎不當,但他未有反應。於是她在樹蔭裡支頤,躑躅後,問出了纏擾的煩憂:「迪爾姆德,事情解決了嗎?是不是有麻煩了……芬恩的人忽然在附近出現,說要找我們,都過了那麼久,他仍沒放棄……」

  歷經最初數年漫長的逃奔,迪爾姆德和格蘭妮後來選擇留在這個能眺得海藍的地方。他們執手過了一秩安靜的生活,而隨時光荏苒,也逐漸企盼,往後能同樣地寧和,不興波瀾。

  孰料,前一陣子起,芬恩卻復打探他和她確切的蹤跡,派人至此僻壤之處。迪爾姆德與獵戶閒聊時得了訊,回頭便囑咐格蘭妮要她好好待著,自己則提上槍和劍逕行出城,可此一去,豈知竟非三、兩天之事。

  的確,假使是與費奧納騎士團周旋,是毋須耗費太多時間的,畢竟迪爾姆德決意不再同他們交手,打算以言辭勸其折返。可他萬萬沒想到,芬恩為了格蘭妮,已不惜從同盟外調了追殺者──除去普通的人類兵士外,還有名為哈爾巴恩的巨人,以及九位戈爾巴恩。

  不得不戰。

  清輝沒,霞雲散,光陰更替,以一對百的日以繼夜的打鬥,勝負難論定,脫身則更是艱鉅。莫可奈何之餘,迪爾姆德鮮少使用的那柄武器終究為了自保,為了守護,為了所謂的情,濺上刺眼的紅。

  捨槍拔劍,揮落狂暴之怒之際,盡滅眾敵,與此同時,亦讓在忠義與情感的夾縫裡搏動的心被生生地劈裂。

  還是抉擇了。

  值得?應當?十六年前他沒有答案,十六年後的如今,依然。

  壯烈混濁並存的銀芒閃現,斬卻一切。迪爾姆德表情淡到無法更淡,英氣的臉容乾淨得不沾一塵一血,雙目澄明如同冰封的湖泊,隱藏種沉寂或釋然、無法明白敘述、毅然的情緒。

  橫屍遍野,山河喋血,當觸眼是浸染鐵鏽味的慘景,他站穩了,停佇其中,甚麼都沒能再去想,默然歸劍入鞘。

  現在,他是和她一起的。

  樹影因風搖曳,迪爾姆德仰起頭,朝格蘭妮伸出手。暖陽穿透葉緣與葉緣的空隙,他凝視其中一寸光亮從她肩側投來,披在她的髮尾,形成柔美的光暈,而她把娟秀蛾眉挑了挑,像往常一樣,傾身,皙白小巧的手按上他的。

  在格蘭妮翩然一躍,縱入懷裡後,迪爾姆德摟住她輕盈的身段,緩緩俯低下來,將她整個人都據在自己的臂膀。然後,他在她的頸窩邊,髮香中,閉上了眼,道:「妳想的沒錯,恐怕,我們又要繼續逃了。記得妳說過,有朝一日要到海峽彼岸、另一塊土地看看,這次就去那吧。即使芬恩再遣人來,也請別擔心,因為無論是何種險阻障礙,我都不會讓妳受到分毫傷害,我……」

  永遠在妳身旁。

  可這樣堅定的愛語,是從來沒說出口過的。視野漆黑闃靜,迪爾姆德嗅入她的味道,組織其他語句,最後低啞地說:「格蘭妮,我會護妳無恙。」

  「好,我信你。」格蘭妮眨眨眼,如此道。任憑他繼續抱著自己,溫潤的吐息縈繞,落在脖頸間,半晌後,她輕拍他曲屈的背部,翕動了唇瓣,道:「一路回來,你應該累了,先回家吧,不差這點時間的。」

  另一廂,愛爾蘭東方海域,誓約之島上。

  無數浪潮翻滾著與岸邊礁岩衝撞,碎了的軀體重疊,於消褪頃刻嘯出來自海深處的憤懣,卻頹然地沒能捲走任何物件。餘留的零星泡沫伴隨藻類浮沉,逐步漂遠離去,且日光照耀之下,好似化作了粼粼的波光。

  一襲戰袍被海風吹得獵獵作響,芬恩站在島中央的山嶺之巔,右手握著劍柄,目送拉拔自己茁長的祭司,玻德茉爾,駕著灰銀色的蓮往克萊爾郡飛去,而有枚蓮花花瓣悄然脫落,旋即凋零在天海相接之處。

  芬恩冷笑著,就這麼又看了好一會後,轉身,慢悠悠地走進幽謐的針葉林。

 

07

  克萊爾郡邊境,香農河口,乘蓮的玻德茉爾正盤旋半空,聚積魔力。

  能清晰感受到環境的氣流彷彿在鼓動,並往特定的某處匯集而去,無形間還泛出一股森寒死氣。迪爾姆德鎖緊眉間,推敲,明瞭了──大約芬恩以為,既然普通的戰鬥行不通,那麼,興許魔法是一個突破的點。

  虎口牢扣住格蘭妮的手腕,迪爾姆德牽她跑著,憑藉經驗與良好的反射性,輕易避過又斜甩而來的飛鏢,可在一個疾速拐彎後,肌肉抽搐,他絆進坑窪,踉蹌了下。

  方才,淬毒的飛刃劃開小腿腹的護甲,留下一道細痕,不太深,但毒性顯然發揮效用,達到阻撓行動的目的。迪爾姆德回首,瞄了眼玻德茉爾的狀態,蓮座的銀瓣不斷增生,即要盛綻,他心臟一沉,與那份愈來愈烈的麻痺感和鑽心疼痛抗衡著,卻不再奔馳。

  霍然煞停腳步,迪爾姆德捏了捏格蘭妮的手,鬆開。

  「別怕。」他說。

  將慌張到不住哆嗦的她推至身後,迪爾姆德抽起長槍,吐氣,俐落地解去束縛其上的圈圈纏帶。布滿羽軸和古文字的槍身呈露,無聲訟詠固有的力量,而艷紅色的銳利槍尖隨之亮出,頂端凝結著沉潛殺意,他抬眼,平靜望看槍的冷肅,眸底幾不可見地滑過了悔恨愴然。

  為了她,此份罪孽……他無法以命抵之。

  這時,玻德茉爾拔尖的狂笑響起。

  耳膜刺痛,眼前則有詭譎彩光流竄,章法整齊地圍繞中央的無瑕白光。那是魔法發動前的徵兆。迪爾姆德半斂眼瞼,登即咬破了下唇,以痛覺和血味逼迫自己挪動快要喪失知覺的腿部,他雙腳前後錯開,站成標準的投擲姿勢,接著屏息,舉槍。

  破魔的紅薔薇,顧名思義,具有足以毀壞一切魔法之力量。

  但太少人知道它了。

  筆直的長槍逆迎熹微之晨光,如同罡風一般強勁地朝甫褪灰敗的天翔去。迪爾姆德左手按在翻飛的額髮,睜眼,緊盯那道鋒銳虹芒,長鳴著,刺透了蓄勢待發的層疊魔力,貫穿並攫取玻德茉爾勝券在握之餘茫然的狼狽靈魂!

  煙雲消散,旭日東昇,照在墜跌的枯萎蓮花上。

  格蘭妮的聲音傳來,她好像放鬆了,表情有著為他驕傲的欣悅。迪爾姆德扯動嘴角,咳嘆著道不出話,他費力抬腳往前走,欲把槍給拾回,忽然,眼前竟一黑,終於是支持不住,膝蓋一折,跪倒在地。

  經此一遭,迪爾姆德休養了段時間,將瘳時,卻已入飄雪的季節。

  溜達歸來的格蘭妮脫了手套,搓著手生熱,她的腮邊顴上皆被凍得紅,衣領和髮頂沾有碎雪,她胡亂拍了下,便急急往內走。木門在身後闔上,門把吊掛的小鈴鐺叮叮響了,玲瓏悅耳。

  「今天的晚餐?」掀動鼻翼,格蘭妮烤著爐子上的火,讓熱度溫暖了本來發紫的指尖,她舒服地彎彎眼,如斯問道。

  「鹿肉,和昨天的湯。」迪爾姆德擱下撈勻湯料的鐵勺子,轉而去握住她的十指,意料中的冰涼。他蹙眉,道:「下次不許再在外頭待那麼久了。」言辭帶點嚴厲,語氣卻是無奈的。

  「噢。」

  聽出格蘭妮是在敷衍,迪爾姆德未置一詞,俯下腰對著那雙纖纖的素手呵氣,又仔細地揉了揉,直至見了她的指甲恢復顏色,道:「好些了。」然後戳上她鼓起的臉頰,他揚高單邊的眉,「還是說,其實妳是想要我替妳暖手?若是如此,不必特意出去……啊,總之我擔心妳冷著。」

  「我是去看雪景。」格蘭妮咕噥著,在迪爾姆德頷首後講話前,慢條斯理地從大衣兜裡摸出了封信,「路上遇到了城主,後面跟個人,說是要帶信給你。反正,我拿回來了。」

  已有多年不與誰有特別往來,迪爾姆德微惑,接過,攤平了對折的紙張。而當熟悉的字跡躍進視野,他一愕,瞳孔猛然收縮。

  食物香氣隨著烹煮愈發濃郁,瀰漫在小廚間。他讀信,格蘭妮就也不打攪,自顧自舀了湯品嘗。爛熟的菜葉、肉屑佐著香辛料的味道盈滿口腔,她舔唇,取了碗,沒看見迪爾姆德的表情竟先是從凝重變成不可置信,再從不可置信轉為狂喜。

  喀的一聲,碗緣撞上檯面。

  「格蘭妮,格蘭妮!」迪爾姆德將格蘭妮整個人高高托起,她驚呼,他則大笑,像個剛領得禮物的孩子,興高采烈。他抱著她在原地轉了個圈,對著她漂亮的褐色眼睛,說:「知道是誰寫來的信?是芬恩!那送信人應該是費奧納的團員!」

  格蘭妮扶著他的胳膊,愣了幾秒,詫異:「呃?」

  迪爾姆德露齒一笑,將她放回地面,在那光潔的額心溫柔親吻,又瀏覽次信件,渾身都難抑興奮,因這突如其來的訊息而發顫。他低眸,輕輕唸道:「明年春臨,在本布爾本山上會面和解。也就是說──芬恩他,承認我和妳的關係了。」

  那是未曾期冀過的結果。

  遙遠得好似幻象。

  畢竟能獲得主君的寬諒,於迪爾姆德而言,是至今想都不敢想的奢侈。

  已經以為此生會擺脫不了應受的緝捕,會桎梏在糾葛如網的矛盾懊苦,永不得饒恕,而他願意擔負,理當擔負……

  並沒有忘記一直以來積澱的愧疚與歉然。灶裡的柴火明亮,凝視著格蘭妮幸福的笑靨,迪爾姆德收斂激動的情緒,唇畔淺淺挑了個弧,他於內心決定,待重歸費奧納騎士團,必要以槍與劍為證,再立誓效忠,盡己所能去償債,彌補了過錯,全力回報芬恩施予的恩惠。

  迪爾姆德是如此想的,極為認真地想。

  六出紛紛,細沫般的輕軟搖搖晃晃地旋身掉落,在廣袤原野、針葉常綠的松樹,和飽經風霜的屋瓦上都鋪了層細膩的鵝絨瑩白。披戴著無瑕的領巾,冬之跫音悄然地,漸深。

 

08

  禁制,以法術制定的條約,與聖誓本質極為相近,效力同樣是令被施加者遵從,不可違抗,否則後果嚴峻。加諸於迪爾姆德身上的禁制有許多,然而其中一條,他本人卻絲毫不知情。

  那是發生在迪爾姆德孩提時期的事。

  起因為迪爾姆德那慘死在迪爾姆德的父親,棟恩手下、一名異父同母的弟弟。當他的生父,洛克,聽聞噩耗,便憤恨地拿著法杖到來,點了點橫躺於地的屍身,道:「我兒,我允你禁制:你將以魔豬之姿復甦,引領棟恩之子迪爾姆德去往死亡之途;你自身的性命無法較他的漫長。」

  須臾,遭禁制勒令的魔豬一躍而起,破門衝出,徙離了故鄉,迂迴輾轉後於本布爾本山山腳的荒野棲居。

  世上僅寥寥幾人知道此事,恰巧,芬恩包含在內。光陰翩躚,這樣一個對迪爾姆德來說簡直形同詛咒的間接禁制,竟無人再提,成了個隱晦的秘密,甚至將被淡忘。

  積雪悉融芳菲生,輕寒料峭苞含放。芬恩環臂眄睞本布爾本山一片初初萌長盎然的景,追溯記憶,陡然陰惻惻地低笑起來。

  嫉妒與恨蒙蔽了芬恩的理智。

  追捕迪爾姆德和格蘭妮的過程,他折損眾多兵力,更把撫育自己的玻德茉爾給搭進去,結果依舊枉然……既然如此,芬恩竊自想,何不借用禁制,促使迪爾姆德駛向他該有的命運,那個註定不能逃脫的劫難?

  風拂,吹弄碧草連綿,延展至視野窮盡處。一支初綻的雛菊被攔腰採擷,抖擻著樸雅的花瓣,於骨節分明的指間旋轉著,而後,靈巧地在棕褐色的髮間簪上落點,為妝。

  「在這等我,芬恩要和我單獨見面。」

  「那你,」她頓了頓,「很快回來?」

  「對,很快。」迪爾姆德握住格蘭妮想探上去觸摸以確認的手,揚唇,勾出了迷人的淺笑,道:「不要碰,就這樣,挺好看的。」他摩娑下她的手背,想了想又道:「還是妳不喜歡?」

  搖首否定,格蘭妮默了片晌,神情一懵,有瞬恍惚。

  曾幾何時沒再憶起往昔?夢裡兒時的失落,每片粉瓣浸透汙濁的畫面加上那張張板起的臉孔,亦少浮現心頭。是他卸下了她的枷鎖,助她擺脫拘束,可以不用像個公主般地生活,從此自在,能放縱地愛人,儘管他……不過待一切落定,往後,他們必也要如斯愜意地度日。

  花開花謝,執子之手,偕子共賞。

  一個簡單靜好的未來。

  這是數日前,他同她說好的,那時,她噙笑著點頭。

  感覺著迪爾姆德的體溫和溫煦情意,格蘭妮抬眸,道:「只是以前的習慣,竟輕而易舉地被你給打破,突然無法適應罷了。」

  迪爾姆德爬梳她的髮絲,「甚麼習慣?」

  「都過了,我懶得提的。」微微一笑,格蘭妮輕聲說著,望向一旁他打算帶去的裝備,視線凝滯,忽道:「必滅的黃薔薇,以及憤然之怒。」

  「怎麼?」

  「你沒帶紅槍和長劍。」

  「沒有必要。」迪爾姆德聳肩,卻鄭重地說。

  此話接得快,格蘭妮躊躇,未立即回應。回想十六年來的種種,芬恩的追迫歷歷猶昨,她胸中有份惶然閃逝,是描述不出的直覺,隱隱約約。下意識顰眉,「小心起見,我覺得你可以改帶它們。」

  「我明白妳的擔憂。」捧起她的臉龐,一吻安撫,迪爾姆德看著她眼底自己的倒影,道:「不會有危險的,格蘭妮。費奧納騎士團行事向來光明,芬恩更是個公正仁慈的人,絕不可能伺機佈陷的,況且,」他停了會,半嘆著,沉了聲音,「基於尊重,或者繞纏於心的慚愧,我實在不願讓這兩把武器出現在和談中。」

  然而人心難測,命理難說。

  原來,並非誰都能夠擁有贖罪機會。

  當一頭沒有鬃毛和尾巴的魔豬低吼著直衝而來,一副瞭然模樣的芬恩拒絕了協助,離開前還嘲諷地說了句「你以為,奪妻之仇我會忘?」迪爾姆德驚詫後才知曉,這一切,恍如朝陽挾帶了希望的寬宏的一切,不過是芬恩為引君入甕所設之局,並且自己該聽從格蘭妮的建議時,已經遲了。

  瞄準魔豬額骨的必滅的黃薔薇,竟直接被彈開,未傷及牠半分。

  迪爾姆德眼瞳不可思議地瞪著,看清了魔豬身上所包覆的東西,剎那,他感到格外棘手,因為唯獨破魔的紅薔薇,能穿透那層厚實的魔法。可他,沒能回去取。

  迪爾姆德握著憤然之怒的劍鞘,嚥了唾沫。

  求援顯然無望,站在遠處的芬恩是隻身赴會,他正冷眼旁觀。魔豬霍霍磨著腳蹄緊追,將足下青翠的草蹂躪成爛泥,迪爾姆德疾步奔走,腦裡思緒高速運轉,焦躁地尋覓對策。在魔豬跑到迪爾姆德左側,頂著獠牙攻來時,他倏地拔劍,傾注了所有氣力,藉著兩方相向的力道把劍狠狠地捅進牠的咽喉!

  血霧爆濺,劍身折斷。

  魔豬狂暴地亂嚎,猛然甩動受傷的頸部朝失去武裝的迪爾姆德撞去,他暗叫不妙,來不及抬肘做出任何防禦,就這麼承了一擊飛了出去。

  背脊向下摔在地面,迪爾姆德悶吭一聲,含著嘴裡瀰漫的鐵鏽味,忍住劇痛,撐著手裡半截劍重新站起。

  雖不知緣何,但觀察情勢,迪爾姆德知道這魔豬就是在針對自己。他揚手擦掉嘴角的赤紅血絲,眸色暗下,現下局面不容退,僅能奮力一搏。

  反握斷劍,魔豬再度奔衝而來時,迪爾姆德呼出一聲堅定的低喝,他足尖使力,機敏地跳離原位,站在牠的軌道外,接著挾萬鈞劍魄揮下高舉的雙臂,以劍柄成功打碎魔豬的頭顱骨,擊破牠的腦!吐息,鬆懈地挪後了一步,可迪爾姆德萬萬沒料到,此刻魔豬竟尚未死透,牠掙扎著扭頭把牙反勾,瞬間貫穿了他的腹腔,造出一個怵目驚心的窟窿。

  彈指,命定。

  「咳!」迪爾姆德身體一震,顫抖著,嘔出一口血。

  唇轉慘白,他瞠目,一眩,旋即倒在變得殷紅的草叢。

  旁邊則是兌現了禁制內容的魔豬。

  挺諷刺的畫面。

  片刻後,芬恩悠悠緩緩地走了來,他似笑非笑,道:「如何啊,迪爾姆德,狼狽至斯,我倒不信格蘭妮見了你這醜陋的樣子,還會甘願跟隨!」語畢,他陰鷙了面容,手裡的治癒之水當著迪爾姆德的面,無情潑翻。

  水濡過身畔一小塊的骯髒,迪爾姆德勉力睜著眼,只是道:「抱歉。」

  輕蔑地揚眉,芬恩道:「哦,還懂道歉。」

  「……最一開始,和她一起踏上路途時,我便設想過這樣的結局。我是個叛徒……而你,你是主君,亦是格蘭妮原本的歸宿。我無怨,我是……」由於傷勢,呼吸已然窒礙,迪爾姆德連血都快咳不出,張口,說了四字:「罪有應得。」

  「夠了。我不屑再聽敗者講些好笑的話。」芬恩眼中掠過得意的冷漠,「迪爾姆德,你可有別的事要說?」

  迪爾姆德虛浮地道:「請待她好。」

  不懇求原諒。

  天氣晴朗,蒼穹蔚藍飄雲閑,鳥群舒翅翔,明媚的陽光灑遍本布爾本山周圍,卻偏不照來此處。緘默籠罩了好半晌,睨視迪爾姆德氣息逐漸薄弱,血勝泉湧,然而,芬恩終是呵了聲,不予答覆,負手離開。

  迪爾姆德自嘲地闔眼。

  妖精餽贈的愛之痣正在消褪,感覺刺麻。他清楚,自己就要死了。

  腹部空蕩蕩的,熱度一點又一點地溢散,取而代之的是,寂涼波潮襲滲身軀,平和了煎熬的呼吸,迷離了疼得難捱的感官,凍凝起伏的心緒,淹沒了朦朧的意識。

  忠義未盡,芬恩懷恨著總歸也是好的,現在……休息吧。

  他想,休息,這樣似乎不錯。

  很輕鬆。

  只是遺憾……

  闃黑忽明,荒蕪地上,雛菊齊開,花浪盪漾,碎瓣飛雪,好像是他和她以為是暫別時的景色。他依稀夢見有一娉婷倩影走近,裙襬搖曳,姿態柔美,腳步卻略匆。而當她的確走近時,他本欲對她微笑,可竟看到她在傷心,淚漣簌簌,抽泣不已。

  「我的格蘭妮,別哭。」

  並不甚確定,自己究竟有沒有把這話說出,她有沒有聽見,因為她仍是不停止流淚。

  兩道清痕靜靜滑落。

  錯落地滴到他深邃卻渙散的瞳眸外,卻驚起靈魂的漣漪。

  輕輕一嘆。

  他平躺著,她跪坐著。

  褐髮上別著的花,未有凋零,穩妥地在記憶中的位置,潔白中央有鵝黃,整體發出淡淡的香,寧謐恬雅,襯她眉目。她真沒去碰。

  其實他主要表達的意思是,她的樣子很美,假若笑著的話便更好。

  仔細回想,他們初遇她難過,而現在,他們分別她更難過。

  所以……請別哭了,因為他無法替她拭淚。

  「你說,很快回來。」

  「我們可以搬去凱什科蘭,不用再逃了,過著安穩的日子。」

  「我們會在山間數星星,會在春夏秋冬看過繁花,你去費奧納的時候,我就在家裡候著。」

  「然後,對,還有其他的……你醒醒,為甚麼,你怎麼就……」

  「你從沒和我講,你愛我呢,告訴我!告訴我,你究竟是怎樣看我的……」哽咽絮語之後的歇斯底里,再來是一陣真正的放聲大哭。她用單手摀住眼簾,妄圖掩飾激動與落寞,但指縫反覆又反覆地被徹底濕潤,令她發現徒然。他默然凝睇著她。她抽著鼻子,努了努唇,驀地垂下手,垮下肩膀,深吸口氣後,扯了一抹悲戚的笑,道:「迪爾姆德奧迪那,我以誓約令你──下次,就由你來尋我。我會等你,你要記牢啊!我等你……天長地久有時盡,可,我對你的情感,會永遠留存,生生世世。」

  她的話她的淚皆是極為滾燙的,亦如流水湯湯,捲裹慟然,沁了他的疲倦。

  眼角彷彿又傳來……

  浸在越來越模糊的淒哀,望著她慢慢觸碰著底下自己冰冷的胸膛,最後伏了上去,而一身衣裳沾滿了尚未乾涸的血,豔烈灼目。他啞嗓,於內心至深處答:「好。」

 

00

  冬木市,夜。

  我在大廈頂樓的露臺上,倚欄杆,俯瞰霓虹興盛,繁華喧囂。

  約莫三個鐘頭前,我應聖杯召喚現身於主人面前,成為使役者,正式加入這場戰爭。

  塵霧繚繞,術陣外的主人沉吟片晌,詢問了我的心願。

  「我不要聖杯。」單膝著地,稍微抬眼,我看見他不掩懷疑的表情,於是我頓了一秒,維持平靜,便繼續說了:「我只想對身為我今生的主人,也就是您,竭盡忠誠,取得勝利與名譽。我的願望僅止於此。」

  我懂,他為何懷疑。

  初至現代之際,所有知識便自動地灌入腦海,以助使役者適應環境。當然,這其中亦包含了流傳至今的各個傳說,和許多軼聞稗史。

  世人對我的評價──橫刀奪愛強搶主君的未婚妻,亡命天涯的不忠臣子。

  是,縱覽一生,端看大綱,我確實是這樣的人吧。

  理應遭受鄙夷、猜忌的一名英靈……

  我希望能藉由此次的聖杯戰爭,彌補前生的憾恨。

  我依然對背叛芬恩之事感到懊苦,但是同時也確定,自己不後悔愛上歷經艱辛後,仍是堅貞不渝的格蘭妮。

  當晚風吹過,我把食指指尖按上自己的右眼眼角。

  那裏有一枚淚痣。

  依此時代幾冊典籍內的說法,他們聲稱那被妖精點的痣並沒消失,甚至伴我進到遠古神界,可我知道,在我死亡的時候,它就徹底褪盡了,因此而今的這個,乃是格蘭妮對我的深深懷戀。那以淚水鑄就之痕跡,使我恆久記得,她悲泣著訴說著,輪迴百轉,我們來世再見。

  來世……

  「待我得償了夙願,我便去找妳,格蘭妮。」

  不知何時燈火已漸闌珊,曰歇,曰歇。月光皎潔,我輕輕的自言自語墮入蒼茫半空,飄零打轉,悠然散去遠方,而我的心,隱隱抽痛,有些發澀。

 

 【後記】

期中考前回去補番,把Fate/Zero看完後,不知不覺地入了槍姬坑,1122日便開始考資料,中間也陸陸續續地挖網頁,到今天才寫完這文。

其實考資料挺有趣的,不過地理薄弱的我在挖氣候和地名時快累慘。

會把題目取作The Geis,是因為它影響了迪爾姆德的一生吧,至於這詞是甚麼意思,下面名詞區放粗略解釋。

寫文喜歡用古風的詞彙、句子,希望沒太怪才好……呃,希望啦。

中間相處十六年被我豪邁省略了,情感上似乎有點難連貫(跪著)預計是以後如果假設有空才會寫些槍姬片段,腹稿打好甚麼的不要理我(喂)不過聽說二下會變辛苦,並且我Unlight的坑還沒填完,重點寒假還不到一個月,根本迫人哭。

謝謝娘娘和渟在聊天室被我亂鬧了一陣子、謝謝天邪和行哥給我描寫戰鬥的建議,儘管我覺得我還是不夠好(面壁)、謝謝藍鯨每個星期五都被我逼著校稿外加給心得(被打)

最後謝謝閱讀至此的人。

希望,槍姬下一世能無憂無慮地幸福。

【名詞】

Geis:禁制、聖誓、誓約,這些都可以是它的翻譯。下禁制的人地位越高,其束縛力越強。它有予以加持祝福的一面,也有設限抑制的一面,遵守則得益,違背則受害。文中,我把聖誓和禁制弄得好像是兩種東西,但其實是一樣……因為,我是想,魔豬的禁制半算詛咒了,再來,漫畫裡面格蘭妮講的,是翻譯成聖誓……加在迪爾姆德身上的Geis多到,嗯,反正比庫丘林還多,而這兩者都是因為Geis才死的。本文最後格蘭妮下的Geis是我捏造的就是。以Geis開始的愛情故事,以Geis畫下句號,所以題目就是如此了。

迪爾姆德‧奧迪那:私想像是個,呃,(帥就不提傳說也這樣設定)對喜歡的人才會微悶騷並且偶爾微腹黑表現溫柔的男主,很體貼,好男人。起初認為格蘭妮是受愛之痣影響才喜歡自己,但之後就明白她的心意了(此設定和傳說不符)忠與愛情難兩全,他一直很糾結這點,當然這擺到現代可能會有些好笑,但在那個時空背景下,他不糾結的話就是個爛人了。進入遠古神界這句,要去翻傳說,這是他死後的後續。

 格蘭妮‧康馬克:傳說裡是個非典型女主,不過在這不詳細地說了。我把她寫成一個為了追求自由,不會太柔弱,可是算是自私(重點)的人,雖然到後面她有點改了這樣。一向擅長寫絕對柔弱或者絕對堅強的女主,這次的文也算是某種突破,吧。不是受愛之痣影響才愛上迪爾姆德這設定也不符合傳說。

芬恩‧麥克庫:費奧納偉大領袖和傳奇的英雄。被他捧過的水有療癒的功效。Fate/Zero裡面挺機車的,本來想幫他稍作平反,但最後連那打翻水翻兩次的三步驟心情變化都被我省略了因為我重點還是槍姬啊啊啊(滾)

奧斯卡:芬恩的孫子,費奧納騎士團中的強者和精銳。現存最強的費奧納騎士。武器捏造。他幫助迪爾姆德的劇情在傳說中是有的,但沒那麼前面就是。還有其實我自己挺喜歡這個配角他好可愛(爆炸)

卡爾特:瘦骨嶙峋但卻是一個非常難對付的鬥士。武器捏造。

雛菊:花語,深藏心底的愛、隱忍的愛、不能告白的愛。我想,因為在忠和愛兩者間始終煎熬,迪爾姆德雖然愛著格蘭妮,但也不會說出來吧,算是他對芬恩懷著的慚愧而如此做。

魔豬的禁制:這段起初我寫得有點猶豫,因為這算是迪爾姆德他爸那代的事情,怕放了太唐突,有考慮過像Fate/Zero漫畫那樣直接被魔豬撞死之類……不過還是照傳說的寫了。和魔豬打鬥那我兩次擴寫後發覺還是太少,但已經無力了,個人寫打鬥的能力太弱。

其他:部分情節是把傳說裡,後面的劇情和前面的互相融合,提出了覺得的中心重點後進行改寫;050708有些地點也是這樣。

【參考資料】

http://en.wikipedia.org/wiki/The_Pursuit_of_Diarmuid_and_Gr%C3%A1inne

https://tw.knowledge.yahoo.com/question/question?qid=1508043001921

http://baike.baidu.com/view/10657936.htm

http://figyuamonogatari.blogspot.com/2011/10/2011fatezero_26.html

http://zh.wikipedia.org/wiki/%E9%A6%99%E5%86%9C%E6%B2%B3

http://tw.gigacircle.com/97561-1

http://www.twwiki.com/wiki/Geis

http://tieba.baidu.com/p/1302217187?pn=1

http://www.lofter.com/tag/%E8%BF%AA%E5%B0%94%E5%A7%86%E5%BE%B7

http://forum.gamer.com.tw/Co.php?bsn=09009&sn=90773

http://zh.wikipedia.org/wiki/%E5%85%8B%E8%8E%B1%E5%B0%94%E9%83%A1

http://www.lianorg.com/attractions_details2548sn.html

http://edu.people.com.cn/BIG5/n/2014/0415/c207356-24896897.html

http://www.travelrich.com.tw/members/eggstravel/article.aspx?Article_id=13312&CheckID=5a5fa8f4-a871-48b4-9e4b-b5b921f44fe2

http://baike.baidu.com/view/7483402.htm

算做個紀錄,但有些沒存到。


【未更正】
沒想到F/GO劍迪爾落地了,於是來講一下這篇文中的錯誤。

當初寫的時候,關於迪爾姆德的武器使用習慣,在幾個段落裡描述得不夠準確,但畢竟是四年前的文,便不更改了,只於此提出。詳細可見劍迪爾的絆禮裝

寫於2018911日。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舞澈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