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遺忘這種花的名字了。
它並不長在連接生死的路途邊，雖總被誤會；它瀰漫在人間，不爭春，恬淡地展顏、以身綴花季的終點。
枝梢有新瓣重疊，旋成零星幾朵綻放的白。
此刻是蟬鳴初興的時節，灼眼的日掛在天頂，幾抹薄雲游過迎迓到臨的夏。放眼望去青翠無際，唯有身畔的這叢植物有著不同的顏色，惹人注目。
「這是甚麼花？」布列依斯凝視著隨風輕搖的花，如此問道。
「不清楚。」古魯瓦爾多很快瞟了一眼，又補充道：「小時候隨便埋下的種子，也沒多管就自己長了，還勉強能看。」
對於古魯瓦爾多有與沒有一樣的回答，布列依斯挑眉，不予置評，只彎下腰來，自顧自嗅聞那盈鼻的香氣，說：「許多花陸續凋零，它卻才剛開，真特別。」
「你喜歡？」
「算是。」
「既然如此，你自己去查花名吧。」
「當然，我可沒指望過你。」
「知道後記得告訴我。」
「……喂，別摘它。」
「是我種的，要怎樣做是我的自由。」古魯瓦爾多頓了會，專注地開始動作，接著往後退了幾步，算準距離以避躲布列依斯下一瞬的攻擊。他略牽起嘴角，點頭評論：「仔細看看這花生在你髮間也挺美，不錯。」
「植物，開花要開得久些。」
下午的太陽把影子曬得都萎縮。古魯瓦爾多的手掠過莖上更渺小的鉤，他以指腹去感受刺痛，將尖稜揉進觸覺，邊反覆叮囑。
暑意漸濃。
布列依斯用手背抹了額頭的汗水，坐在椅上細細擦拭著鎧甲表面，收在衣櫥裡好陣子了，竟沾上塵埃，使他的心底有個嘆息暗自迴盪。
放鬆果然與放縱僅一線之隔，愜意的日子過久，人也變得倦怠。
古魯瓦爾多說過，要離開，隨時都行。這樣無所謂的句子之於一個幾乎要屬於敵對立場的人是多麼大的包容，布列依斯明白，可自己卻無法自拔地沉溺於短暫的平淡，以致遲遲未走。
到底在懷念哪些？指縫餘溫、偶然對視、刀光劍影，以及自大從容的態度……布列依斯立刻反駁方才的想法，古魯瓦爾多分明是慵懶。
從前他們可說是親暱無間，然而無論是曾經或者如今，總算即要化作過去。
該果斷揮別了。
「聽古魯瓦爾多說，上回那山坡的花全開了，去看看吧。」
布列依斯呢喃著，放好鎧甲，攤了袍子將其一甩，隨意披掛另處。
跫音叩響於偌大的空間，後褪了。
餘暉自敞著的窗鑽透入室，還挾帶些沉重的空氣，不熱，卻是悶。枯成褐色的花朵頹敗地在矮櫃的木紋中央打轉，悠悠晃著，悄然偏離，攀在邊緣搖盪，最後再支撐不住而墜落至地面，無聲破碎。
那是古魯瓦爾多一時興起，替布列依斯別在耳邊的。
「我看見你在收拾東西。」
「你怎在這？」
「你要走了。」
「古魯瓦爾多。」立於似瓊的層層花帶中，布列依斯不滿地揪住面前這人的衣領，任憑被居高臨下，「我想獨自靜靜。」
「多個我也無影響，反正……」古魯瓦爾多轉動血色眼珠，斟酌詞彙，「睡覺時你也沒察覺。」
布列依斯浮動的情緒倒是因為古魯瓦爾多陳述的事實而平和下來，他深吸口氣，漠然由他掰開一根根頑固的指頭，默然由他傾身湊近，接著承受驀然的吻。幾秒後，布列依斯回望古魯瓦爾多眼中的自己，冷聲道：「待花謝，我便走。」
白皙不復，繁華散盡花事了，取而代之的是如浪的盎然綠意。
古魯瓦爾多背著布列依斯遠去的方向，朝無名也無花了的矮叢說句：「無用。」語畢，揮劍，迅速砍下一截枝。
很久後，布列依斯才得知它叫荼蘼。
寂寞開最晚。荼蘼是這樣的花，不與群芳較斑斕，它選擇踩著春的尾巴盛開、在夏季才徹底綻完，某些方面來說是孤高的，亦叫人哀傷，因它是絢爛歸於虛無的終幕。
荼蘼花謝，便為結束。
同時意味著美好的事物皆逝。
也許刻骨銘心，也許沁進心脾，也許融蝕肌骨，也許不過是一襲冷冽清淡的風……都不重要了。花開花謝，荼蘼攜事消，委頓。
彼時，烽煙少熄，布列依斯是趁著兩次戰爭間的空檔，到被荒廢的書店查找。他憑藉記憶描摹出花的形狀，翻覽頁頁，當終於覓得想要的資訊，一股不安隨之升起，揮不去。
七年過，這份不安終究成真。
又是白茫入目，淨得純樸，重回故地花依舊，只是人作追憶，惘然。薰風搔弄碑面苔，刮出幾痕綠，布列依斯抿唇佇立半晌，直盯著同個位置瞧，動也不動。
連綿的唧唧聲彷彿累了，暫且間斷。
愚蠢，葬在此處不但有失身分，還十分無意義。布列依斯垂眸想著，卻道：「下一世，若你我能相遇於這花前，我就告訴你它的名字。」
近來心情是這幾個形容詞吧：半崩潰、悲傷、害怕。
前世種下的花未必會開在今生的路邊。(今生種下的花也未必會開在下一世的路邊。)
題目之所以是「前世」，那是代表末段「古魯瓦爾多的前世」，後續如何，不多寫。
另外，我自己是將荼蘼(薔薇科)與彼岸花(石蒜科)視為兩種植物，所以第一段才那麼寫。
寫這篇的參考資料如下：
http://yfy2007.pixnet.net/blog/post/30495138-%E8%8D%BC%E8%98%BC
http://zh.wikipedia.org/wiki/%E8%8D%BC%E8%98%BC
http://www.douban.com/note/23291800/
http://wenwen.sogou.com/z/q345595399.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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